1999年1月13日 星期三

張禮誠 克服視障 走出自己

【生命力記者/王喧雯報導】張禮誠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通過視障甄試,入學輔大數學系的第一天。他對照著戶口名簿填註冊單,他的臉貼近註冊單至五公分的距離,讓僅存弱視的左眼單獨做著早已習慣的吃力工作。「奇怪!為什麼我的名字下面寫『三男』,我們家只有兩個小孩啊!」他決定打電話回家問個明白。

接電話的是他爸爸,支支唔唔的說著要幫他搬宿舍等事,顧左右而言他。禮誠又撥電話到他媽媽的公司,一切才真相大白,原來,他和妹妹都是被領養的。都已經二十一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本應該激動的衝擊到哪裡去,或許是一路走來的順遂;生活上的多采多姿;加上本身樂觀的個性,讓他雖然訝異,但仍然以平常心面對這個事實。在電話裡,只問了媽媽:「我生父生母是不是那個乾爹乾媽?」他語氣平靜的令他媽媽擔心怕他承受不了,儘管他一再強調自己沒事、很好。

他回想起那個怪異的下午,就在他準備視障甄試,從淡大歷史系轉到輔大數學系的前夕。那天,爸媽堅持下他一定要去醫院見他素未謀面的乾爹,口口聲聲說這件事對他很重要,如果這次不去,說不定就沒下次了。於是他在醫院的隔離病房,見到了躺在床上的「乾爹」;他也見到了乾媽,奇怪的是,乾媽竟然第一句就問禮誠:「你小時候字寫得好醜喔,現在有沒有好看一點?」。他還見到了乾爹乾媽的兩個兒子,他們各大他一歲和二歲,而他們竟然知道他要轉學的事,還特別叮嚀他要仔細考慮清楚。

禮誠雖然滿肚子胡疑,還是穿了防塵衣進入病房,乾爹乾媽的大兒子不停的搖著昏迷不醒的病人:「爸,快醒來,醒醒啊!爸!爸!」禮誠站在病床邊,看著仍昏迷的病人,不久之後即離去。

那天下午的事,似乎就到此告一段落。一直到大一入學那一年,他發現乾爹和乾媽竟是自己的生父生母時,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個悲慘故事的主角:生母懷他的時候因為患了德國麻疹,使禮誠天生右眼失明,左眼弱視,而生母也因此變成弱視。當時家裡貧窮,無力撫養第三個小孩,只得把禮誠送人領養。禮誠的弱視是在六個月大時才被養母發現,養母從禮誠小時候就訓練他獨立,自己能照顧自己,而不把視障當成一大障礙。因此,從小禮誠就不覺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反而因為本身個性活潑外向,還常常是帶頭玩的。

現在的他,在校園裡走動、在各個啟明社團或學校間穿梭,他甚至騎摩托車、談戀愛、打籃球、排球、撞球,他也翹課,還參加歌唱比賽,拿下好幾次的冠軍。輔大輔健社認識他的同學都說:「他哪有像視障生,過得比我們還正常!」禮誠說:「我什麼都看得到,只是不清楚而已。」但是事實上,他的視力狀況是很糟的,除了右眼全盲,左眼弱視,而且眼球會因為不能控制而一直移動,因此沒辦法戴眼鏡矯正,父母和老師都十分擔心他的視力會不停的惡化,因為有太多人像他一樣,最後導致全盲。禮誠今年二十五歲,他們希望他的視力不要退化,一直保持目前的狀況。

一直和禮誠保持聯絡的高中輔導老師馮文秀說:「他一直很樂觀,甚至在心態上還比其他正常人健康,我本來以為他是裝出來的,但是跟他認識這麼久,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才確定他是本身個性如此。」馮老師說起禮誠時顯得格外熱切,「我第一眼見到他時,根本不相信他有嚴重弱視,他就是很活潑,笑嘻嘻的。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跟我說他打籃球或做其他的事情,因為那些根本不是想像中視障生能做得到的。他雖然弱視,但是功課很好,所以都被排進資優班。雖然我身為他的老師,但是我真的很佩服他。」馮老師還記起許多關於禮誠在高中有趣的事情,例如用望遠鏡看黑板上課。

「望遠鏡」是禮誠求學的一大特色,甚至在高中時還成為班上的焦點。「在高中下課我的望遠鏡一定被搶走,因為班上男同學都會拿去看對面醫院的護士在換衣服,那時候大家都知道資優班有一個拿望遠鏡上課的學生。」禮誠想起來邊說邊笑。望遠鏡一直用到輔大大二才停止,因為長期舉著望遠鏡的左手肘關節已經活動不良了。

馮文秀老師現在是禮誠的好朋友。在高二下時,他的輔導室一度成為禮誠最好的避難所。當時禮誠決定轉到社會組,因為師長們都擔心必須時常用到眼力的自然組科目,會使他的視力惡化。轉組後,禮誠被分到社會組資優班,開始了高二下整學期在輔導室的日子,除了考試出現在班上,其他時間都躲在輔導室自己唸書。他發現自已空降到社會組資優班,不能融入班上的環境,於是開始排斥新同學,獨來獨往,輔導室成了他情緒疏通的管道。在他的要求下,老師把他轉到社會組的普通班,一直到畢業,順利考上淡大歷史系。

考大學的時候,禮誠的老師和父母都很擔心他會考不好,倒是他自己很清楚狀況,他說:「我知道我比其他視障考生佔優勢,最起碼我不用點字,而且從小我就讀普通學校,很熟悉競爭的情況,不像大部分的視障生都唸啟明學校,在功課上就比較不注重。」

禮誠最近結交了一群在台中啟明學校的小朋友,他幾乎每個禮拜都往后里跑,禮誠有點失望的說:「可是最近因為功課重,只好跟他們約法三章,等我考完研究所才能見面,實在好想他們喔!」。台中啟明學校全校師生都認識他,上次他生日,全校還幫他慶生。禮誠喜歡和他們在一起,他想讓那些小朋友知道,雖然眼睛不好,還是可以跟正常人一樣,甚至更好。

在日常起居上,禮誠騎摩托車,而且不比一般人慢,他提起他騎摩托車的感覺:「人家說雙眼視覺看東西是立體的,單眼視覺是平面的,但是我覺得現在很好啊,雖然我不知道立體是怎麼樣的,騎久了距離差不多都知道。就像一個近視的人,如果他從來沒戴過眼鏡,他也會適應得很好。」坐公車比較麻煩,常常會因為看不清楚公車號碼而錯過,禮誠說他必須注意其他等車的人是否也要搭同一路車,然後必須跟著他們。他還談起一次難忘的經驗:「曾經有一次要回家的時候坐錯公車,結果輾轉到了火車站的時候,都沒班車了,而且還被鎖在火車站裡面。」被困在火車站的禮誠,在蚊子的攻擊下無法入睡,於是開始火車站大冒險,在偌大的車站裡,探訪平常無法接近的房間,「好刺激,我還進到車長室,戴車長的帽子,好好玩。」他天生樂觀的個性還帶了調皮的性格,輔健社的同學都說:「禮誠話最多了,有一大堆事情可以講。」

弱視和半盲對禮誠來講不足以使他異於其他學生,至於因為視障而無法聽懂的課程,他都靠課外自修。他說:「其實都是這樣子,只要我花時間去唸,我一定唸得比別人好,雖然唸書時間相對來講要比較久。」

「有很多我們認為很負面的事情,在禮誠身上,它們變得無足輕重。」馮老師認為,禮誠自信樂觀的天性,再加上媽媽以訓練他獨立的方式教導他,使禮誠能坦然面對困難,就連師長們認為衝擊最大的真實身世,禮誠依然處之泰然。禮誠說他最近迷上跟老人講話,因為他親生的爸爸目前在榮總療養院,禮誠去看過他幾次,他說:「雖然不能跟他聊些什麼,但是覺得聽老人講講話蠻好的。」馮老師說,禮誠面對生活的態度,每件事都像是一道甜甜的菜,偶爾有一盤苦的菜,他頂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今天的菜是苦的,其實是其他的菜實在太甜了。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六點多的下班時間,禮誠快步走在學校對面車水馬龍的街上,愉快的與認識的同學打招呼:「我要去拿照片,然後到超市買東西煮給室友吃,因為今天晚上他要考試。」冷冷的天氣他還穿著短袖籃球衣。這是禮誠在大學最後一年的其中一天,和大部分的大四學生一樣,他也在煩惱未來的方向,還有努力用功,希望不要有科目被當,這樣他才能順利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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