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13日 星期三

張金順 用程式寫生命力的盲胞

【生命力記者/王暄雯報導】一九九九年初,第一波寒流來襲,晚上八、九點的淡水只有十一度,全盲的張金順還在淡大盲生資源教室加班,想完成手上的程式。氣溫低得讓張金順和他的同事臨時起意去陽明山洗溫泉,順子說(朋友都稱張金順「順子」):「實在很舒服,我們玩到二點才回來,我覺得生活就是要這樣隨興。」順子說他喜歡有感覺的生活。

全盲的順子從淡大歷史系畢業之後,在淡大盲生資源教室工作,負責寫電腦程式。順子說:「我喜歡有創造性的東西,就像我喜歡隨興的生活一樣。寫電腦程式就像寫作文,要有靈感,寫出來才會漂亮。」提到寫作,順子說起他中斷了從高中以來寫日記的習慣:「我以前寫日記,是因為覺得自己每天都在改變,每天都有新的東西,但是大學畢業之後,突然覺得生活像機器一樣,很沒生命力,就不想寫日記了。」順子說他最近在整理以前寫的日記,覺得要再開始寫,現他在試著找出生命的感覺,找出靈感的另一個出路。

順子坐在電腦前面,寫電腦程式是一個提供他創造力的好方法,他喜歡這一分工作。辦公室走進四個中年男子,喊著順子的名字,說其中一位要看他現在正在做的國防部的案子,是有關於衛星照片的配色設計。順子在電腦上秀出一張從衛星上拍攝的森林火災圖,右手按著鍵盤,左手摸著他們中心研發出的盲人電腦點字機,隨著不斷更換的畫面,一一解釋並回答他們的問題。他靠著左手食指指腹從點字機上讀出螢幕,他的左食指指腹明顯的比其他手指扁平許多。

順子擁有資管輔系的文憑,但是會寫電腦程式都是靠課外自修或專人指導,他談起國二在啟明學校第一次接觸電腦的情形:「那時候我每天都很無聊,因為學校的功課都太簡單了,那時候我的理化老師正好在學校買了一部電腦,就叫我去學,她從早上六、七點就來學校,陪我坐在電腦前,到了下課後,繼續陪我到六、七點,有時候找外面的人來教我。其實一開始我電腦沒興趣,但是看老師都這麼認真,就決定開始好好學。」剛開始學電腦挫折不斷,順子不知道自己打得是否正確,必須有人在旁邊一起看。順子拍拍旁邊的點字機,說有了它以後,一切都可以自己來了。

現在順子的媽媽對這個最小的兒子感到很驕傲,家裡只有他唸大學,並在大學裡工作。當初只抱著順子能國中畢業,有能力混口飯吃的想法,隨著順子唸高中,考上大學,媽媽及哥哥姊姊才慢慢了解順子知道自己要什麼。順子說起當初選擇淡大歷史的原因,是因為他知道只有淡大才有盲生能能使用的電腦資源,他覺得在淡大,他才有發展的可能,可是老師和家人都極力反對,責備他沒想清楚,並要他選擇師大。順子說:「但是現在他們都知道當時我走對了。」

今天的順子回想以前,仍然氣憤的說當年把他誤診的「庸醫們」應該要「槍斃」,順子說:「都是大醫院的醫生,還說我的視力沒問題,每個都叫我回家多休息,點眼藥水就好了,可是我幾乎都看不到了。其實我的毛病是一種很容易就可以診斷出來的導致失明的原因,叫做『視網膜色素變性』。」順子出生時就是重度弱視,但是家人不了解,加上醫生誤診,因此讓他讀普通小學。如何度過小學那六年,順子已經忘了,只記得時常被打,因為老師都以為順子是不用功,字才那麼潦草,錯字又多,考試都不會寫,一直到老師以為他的智力不足,放棄教他,才停止打他。順子說:「每換一個新老師的時候,我就開始害怕,因為又會被打。」

小學畢業,順子才去唸啟明學校,剛進去的時候,順子還不能接受自己是視障的事實,後來發現和其他同學相比,自己算是很嚴重的,他開始面對盲人生活的困境,很多事都要依賴別人,他決心要凡事靠自己,但是很多時候還是很無奈。例如搭公車,他碰到太多人在他尋求協助的時候,馬上跑開,他說:「他們大概覺得我有毛病,會害怕。」也有很多人在他問問題之後,反問他為麼不自己看車牌,順子總是得再三解釋自己的情況。買東西的時候,一定要知道自己要什麼,才能直接跟老板講,順子說:「如果跟朋友去就比較好,像買飲料的話,朋友可以唸給我聽,我就可以選了。」

高中是順子成長的關鍵期,影響最大的是當時他是宿舍管吃的負責人,從這件事,他接觸到生活中現實黑暗的一面,他說:「有三件事最難管,人、吃,還有錢。在那時我都碰到了。錢一定不能出錯,又要讓每個人吃得滿意,有時候廠商又會拿不好的菜來,要小心不要被騙。」從那時他開始寫日記,「第一是因為那時天天有不同的想法,覺得不寫下來很可惜。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班上也有其他人在寫日記,有一個同學的日記本有一種香香的味道,我很喜歡,所以也想開始寫日記。」

順子談到高中時,開始對生命有很多感想和感動,這也是為什麼他現在對生活還有那麼多感覺,並要求自己提升內在的心靈。他回憶起一次經驗:「高中有一次半夜兩三點和同學跑出去玩,在一條小巷子裡遇到一輛挖土機,把我們的路擋住了,我們只好跟在它後面,那時候我聽到引擎隆隆的聲音,突然覺得好感動,這麼深的夜裡還有人在工作,生命力真是無所不在。」順子在往後的日子裡,也一再經驗類似這種對生命韌性的感動。

然而這種感覺卻和他現實生活中所面臨的許多事實相衝突,因為和他朝夕相處的同學,都有太多的不幸。順子說:「有一位同學有癲癇,那個發作起來很可怕,每次他要發作前我都有預感,那時候處理得很習慣,但以後再遇到有癲癇的人,我都很害怕。」生命在這個時候,對順子來講是那麼的被動和無助。

上了大學之後,順子的世界突然開闊了,以前他覺得自己在各方面都還不錯,但是現在卻覺得差別人一大截。於是他開始積極的學習,課堂上的課程和考試,都是使用錄音帶學習,另外他加入啟明社,積極參與活動,學習人際關係,他提高了語調說:「在台灣,只要你講出來的地方,我大概沒有沒去過的。那時候我時常跟別人講我玩了兩天沒睡覺。」

身材矮小的順子,扶著朋友的手肘,慢步走出辦公室,他們要去學校旁邊一家新開的PUB。進了店裡,朋友一一唸著飲料的名稱,兩人點了飲料,開始了一個只有十一度的冬日下午。順子喝著飲料,說:「我喜歡這樣子,跟朋友坐在這邊,有時候講講話,有時候大家靜靜的,也很好。」他現在要開始尋找生活的靈感,一股生命力,他說:「很難具體說出要去嘗試什麼,我只想能突破自己,達到最好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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