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8日 星期日

高砂族的建築記憶 千千岩助太郎

【嚴瑞蓉 陳怡君/文】你可曾知道?在我們成長的土地,曾經有一位日本人,憑著執著的筆與鏡頭,為日據時代的原住民建築留下了寫實的剎那。他,日復一日,深入部落考察研究;年復一年,紀錄當下建築面容,歷經二十幾個溽暑寒冬,直到最終被迫離開。而這一段段的勾勒記憶,卻也已讓他對這塊島嶼產生感情,即便遠在北國,即便遙望著不如昔日為人所關注的研究心血,他仍舊持續地,在建築這領域、替台灣,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潛入山林,竹木成群矗立,片片林葉交織日光灑落下,有木材、石版等最天然的資源打造而成的原住民住屋,相互輝映。這是這位執著於高砂族住屋研究的日本人──千千岩助太郎,一生中的雋永場景……


台灣高砂族建築研究先驅

西元一九二五年,日本在台灣殖民邁入了第三十一個年頭,千千岩助太郎,在廣島縣立工業學校老長官的邀請下,來到台灣。二十八歲的他開始在這塊新的島嶼上,揮灑建築專長,一面擔任教職,一面展開高砂族原住民住屋的考察研究,一點一滴地,直到被遣返日本。

時光走在一九三四年的冬天,千千岩助太郎,步履於大武山及霧頭山山林,喜歡登山的他再次邁上台灣的山岳,於此之前他也曾多次在當時任教的台北工業學校(今台北科技大學)裡組登山隊。然而此次,從大武山縱走霧頭山的所見,讓千千岩助太郎驚訝、佇足:排灣族部落與周圍環境所呵成的風景。這一幕令千千岩助太郎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促使他決心為高砂族原住民建築付出。

千千岩助太郎對於原住民的考察研究,以高砂族住屋建築為主,有別於當時社會所側重在原住民風俗習慣的紀錄,或是台灣總督府對資源的舊慣調查等等。千千岩助太郎是以一種測量、繪畫記錄的方式,來描繪原住民的建築風貌。

這些調查測繪而成的資料,有相機捕捉的照片,有千千岩助太郎使用鉛筆所繪畫而成的圖樣,呈現了以前原住民使用茅草與竹木,搭建而成的圓錐式榖倉與住屋;抑或達悟族的干欄式建築倉庫,甚至拼板舟。此外,千千岩助太郎也精確地勾勒出它們的平面圖與斷面圖,「前室」、「寢台」、「大梁」、「物置」等住屋內的組成元素歷歷可見。
每一個考察,每一次深入部落,從拍照到記錄住屋型式,從觀察結構到測量尺寸,千千岩助太郎將每一棟住屋的外觀與格局,仔細工整地描繪下來。高砂族的部落裡,有千千岩助太郎徘徊與穿梭其間的身影。

這樣地毯式的測繪調查研究,也許一間住家得花上好幾天、幾個月的時間,也許需留心和當地頭目的交涉與來往,也許需要好的體力,與一股執著的心意……在那一張張已泛黃的紀錄紙上,千千岩助太郎為原住民留下了早先的建築記憶。
然而,時過境遷,千千岩助太郎當年在山上見到排灣族用石板拼砌成的房屋、泰雅族人用竹枝紮實緊密圍成的住屋,那些從前原住民運用自然資源打造的建築,在台灣邁入工業社會的一九八○年代已經逐漸消失,石板、竹木等天然建材在鋼筋水泥的打壓下,使得因地制宜的建築智慧,逐漸埋沒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現代化洪流中。
因此,千千岩助太郎於一九三○到一九四五年之間手繪的建築圖稿、攝影寫真顯得彌足珍貴,九族文化村便以他的研究成果作為原住民建築復原的重要參考資料與佐證素材。千千岩助太郎甚至受邀來台,親自主持樣本屋的搭建,當一棟一棟傳統原住民住屋重現眼前,千千岩助太郎不禁落下了淚水。


民族的擁抱 成就價值之光

當時在九族文化村陪伴在側的是台灣知名美術家顏水龍,他搭起居間橋梁,九族文化村得以邀請千千岩助太郎指導建築樣本的建造,兩人的情誼造就原住民建築的重現,台灣民眾因而能再次見到這些已然消逝的傳統文化。

當年,千千岩助太郎與顏水龍因同樣熱愛高砂族文化,有聊不完的話題,甚至曾比鄰而居,天天生活在一起,而結為至交。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千千岩助太郎被迫倉卒離台,他將自己研究高砂族建築的心血交付顏水龍保管,十一年後才以觀光客的名義來台訪問,取回這批無價的作品。
當今享譽國際的台灣知名建築家郭茂林,日據時代時就讀台北工業學校,因表現傑出而受到老師千千岩助太郎極力栽培,力薦他到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深造,在當時台灣人能夠受高等教育的已是少數,到日本唸書更是極端困難。然而,郭茂林沒有讓恩師失望,憑藉自己的努力與才能,在日本建築界大放光采。
不同於當時日本統治階層對台灣的規劃調查大多出自利益所需,台灣人被視為二等國民,千千岩助太郎做為一位日本人,擁有尊榮地位,卻不以民族優越感自居,而真切地貢獻所學,深愛這片土地,疼惜台灣人才。在他返回日本之後,和顏水龍、郭茂林始終保持聯繫,遙遠的距離與政權的更迭,沒有消退他們之間的情誼。


結緣台灣 情牽台灣
台灣處處留有千千岩助太郎的足跡。蘭嶼達悟族部落,有他蹲在拼板舟旁專注觀察結構、仔細記錄的身影。台北今日人群熙來攘往的大安區,曾經矗立著他設計的寧靜安和、綠木扶疏的住宅。台南赤崁樓迴廊之間,迴盪著他求好心切指導整修工程的音頻與神情。他也帶著孩子在台南高等工業學校(今國立成功大學)的操場,與台灣的小朋友一起體驗打野球樂趣。他脖上掛著相機到處拍建築、拍人,拍下一張張台灣的記憶。

二十八歲抵台,五十歲離台,千千岩助太郎在台灣度過青壯歲月,當初為工作而來到了陌生之地,他以一名外來者之姿,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踏遍高山平原,從北到南,從本島到離島,遊走觀察,窮盡精力,發揮所長,為台灣的建築文化留下珍貴的歷史紀錄與鏡頭。二十年過去,千千岩助太郎與台灣有了無法割捨的連結。
於他,台灣絕非僅是單純來去匆匆的工作之地,而成為他的第二家鄉。來自北國的千千岩助太郎,在這塊南方島嶼展現了高度的熱情,從原本登山時望見原住民建築衍生的好奇心,而後投入大量心力研究的實際行動,結出的是滿盈美麗回憶的豐碩果實,最後轉化為對台灣深深的眷戀。二十二年的生活,台灣有他一切熟悉的人、事、物,甚至使他渴望留在台灣,而非登上返回故鄉的船隻。

他對台灣的惦念也感染了他的兒子:千千岩力。儘管當時年紀尚小,離開台灣時並未有同於父親及兄長般的離情不捨,然而當千千岩力再度踏上台灣土地,從前生活點滴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台灣到處有他可撿拾的童年回憶,這份柔軟的記憶在心中蔓延,直到六十歲他仍記得這句台灣話:「我嘛是台灣囡仔」(我也是台灣小孩)。

千千岩力承襲父親遺愛,一九九三年創立日本國台灣原住民族交流會,邀請原住民到日本表演傳統歌舞、匯集台日原住民研究專家定期集會、出版原住民刊物等等,積極推動台灣、日本文化交流,也象徵著父親與台灣感情的延續。

研究數位化 典藏台灣情
除了九族文化村的實體建物,千千岩助太郎遺留的珍貴資料也將躍上數位典藏的舞台。負責此項計畫的台北科技大學黃志弘教授,小心翼翼地從無酸盒中拿出一疊厚厚的資料,泛黃的紙頁有明顯的歲月痕跡,少數照片、圖片不堪存放已經幾近毀損,但大部分千千岩助太郎細膩的筆觸所勾勒出的建築型態仍清楚可見。

黃志弘並非本就專精於原住民住屋研究,但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卻意外牽引出他自己的童年回憶。幼童時期的他,有時候會到山林之中玩耍、甚至打獵,對於當時不同於漢人建築的原住民住屋也在心中留下模糊的殘影,千千岩助太郎的原住民測繪清晰了他的記憶。

他回憶道,南投水里過去曾是一整片枝椏覆天的茂密森林,如今卻是車輛熙來攘往的公路,看著千千岩助太郎的資料,彷彿乘坐時光機,墜入童年在林地中嬉戲的場景。
千千岩助太郎的心血結晶以數位的形式展現在台灣人眼前,而那份深厚的台灣情也將跟著被恆久地典藏。每個人都能透過電腦螢幕,藉由觀察千千岩助太郎的研究心血,體會傳統建築工藝與智慧的結晶。
本文為輔仁大學新聞傳播學系與中央研究院拓展台灣數位典藏計畫共同合作,期為數位典藏提供更多元的觀點。

1 意見:

我是千々岩助太郎博士第四代徒孫,並與日本千々岩家族熟悉。我引用本文到自己部落格,有註明出處,還自行配上數則插圖,並加上幾個參考延伸閱讀。
http://blog.kaishao.idv.tw/?p=3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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