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6日 星期三

農產運銷的犧牲品-卑微的農民

【生命力記者/陳其育報導】當嬌媚的夕日褪去最後一縷薄紅紗後,不久,夜飄飄然地墜落至小鎮上。纖柔如彎眉的弦月在夜空優雅地斜倚著,眉沿綴上熠亮的孤星;稀微的星光下,鼎沸的人聲溶入耀眼的水銀燈光在市場流洩翻騰。

「來!看一下,」鐘秀枝阿婆呼喊著,近七十歲年邁的身子,伸手招喚著來來去去的菜販,「菜不錯啦,看這一下啦!」焦急的招喚聲混雜在擁塞的人群中,似乎永遠傳不到菜販的耳中。

鐘秀枝住在雲林縣西螺鎮大笳苳里,這日她獨自用機車拖著一車的青江菜,到西螺果菜市場拍賣。下午四點就來了,眼看已經六點多了,還賣不到三分之一;六點半村裡有一場宴會,她想趕回去赴宴,卻還有一堆還沒賣出去的菜。

遼闊的市場瀰漫著一股濕冷的腐菜味,鐘秀枝站在濕漉漉的市場角落,碎花斗笠巾包裹下的臉孔顯得疲倦,不停地引頸睜著憂慮的雙眸,按捺不住內心的著急,更不願讓付出五十多天心血栽種的青江菜報銷,於是她揚起瘖啞的嗓子叫賣,只要有菜販走過,她就趨前攔下他們,誠摰地推售她的菜。然而,許多菜販根本無視於她的惶恐,若無其事從她面前穿梭而過。

「妳這太醜啦!」「太細啦!」「太嫩……」「已經過熟了!」好幾個菜販匆促地瞥了一眼後,隨口丟下幾句評語,就揚長而去。更多的菜販一句話也沒留,板著一張臉,用鼻子啍聲氣,即掉頭離去。

接近七點時,終於有個菜販願意仔細鑑定她的菜。「青江菜我已經買足了,妳這葉子都有蛀洞,歹賣啦!」菜販雙手報胸說:「我看這全部算二百五啦!要否?」

「什麼!我賠本不要緊,起碼貼我一點工錢。」鐘秀枝語氣微弱不堪地爭論。

「不可能啦!反正我已經買夠了,二百五,要否?」菜販望著他方,做勢要離去。

「……好……好啦、好啦……」鐘秀枝不得不屈服。

於是,將近四十公斤的白菜換成三張單薄的鈔票。鐘秀枝的晚宴也來不及參加了,而明天她仍必須拖著白菜來這裡賣,繼續面對不可知的遭遇。

「在西螺,菜販比鎮長的權力還大。」在西螺種植蔬菜十多年,相當熟悉菜販的陳陃煌說,西螺地區附近多數的民眾以務農為生,菜價全由菜販單方決定,農民只能順從,所以菜販幾乎掌握西螺的經濟命脈,是「喊水會結涷」的人物。

據當地的菜販表示:西螺地區的農民大多將農產品直接交給他們,再由他們運送到各地的批發市場;菜價訂定的標準,依生產地和消費地的供需情形來衡量。

對此陳陃煌十分不以為然。他說,當蔬菜產量短缺時,消費地的菜價開始上漲了,這裡菜販們就聯合起來不漲價或只漲一兩塊,卻以更高的價錢轉售出去;當蔬菜量稍增多,但市場仍未飽和時,菜販們又放出生產過剩的風聲,藉此壓低菜價,從中謀取暴利。

「這些菜販錢賺太多,沒地開,只好拿去上酒店。」陳陃煌不平地道。

無怪乎,一個人口七、八萬的農業鎮,竟然有十幾家大大小小的酒店,晚上行經台一線西螺段時,遠遠地就可見到酒店的霓虹燈,在漆黑的夜空下綻放妖豔的彩光;豪華氣派的酒店前,經常停滿進口名車。子夜時分,酒店內仍舊歌舞昇平,在酒香和脂粉蜜味的迷薰中,有幾個菜販會想到:跟他交易的農民,早已因一日的操勞,而攤在床上了。

「咱農民若有辦法聯合成立公會,就免逐天擔憂價格。」年輕的蔥農陳正雄忿忿地說。三、四年前,他在台北經商失利後,就回家鄉西螺種植青蔥。

陳正雄說,每當菜價上漲時,電視就出現消費者叫苦連天的新聞;但若是菜價狂跌,甚至賣不出去時,卻沒人來關心他們,好像農民賠錢是應該的。即使菜價上漲仍無法彌補他們農產品的損失,獲利最多只有那些商人。他們農民真正期盼不是暴利,只是求個合理的價錢\n

今年秋冬季,雲林縣古坑鄉柳丁盛產,柳丁從原本一斤十三、四塊錢,跌到十元以下。當地果菜生產合作社緊急辦理促銷活動,甚至以一顆柳丁只賣一塊錢來吸引買氣,成效卻不甚理想。

以前,古坑的竹筍外銷量很大,後來市場逐漸萎縮,迫使許多筍農改種柳丁。「才三、四年而已,現在已經生產過量,」古坑柳丁農廖本益搖頭道。

廖本益表示:柳丁種植費時費工,一年只能採收一次,一斤至少要十二元,才能打平開銷。但是中盤商只肯開價十元,如果自已不賣,別人排隊等著賣。雖然不合成本,也是要賣出去,否則要留下來自已吃嗎?

然而,柳丁一旦轉入商人的手中,就和其他的農產品一樣立即擺脫低廉的身價,搖身化為論斤論兩賣的珍品。果農用一整年的時間施肥、除草、驅蟲、採收,只能賣到一斤十元,不到成本的價格;而商人只需一轉手,盡是利潤,半滴汗水也不必浪費。

「種一年,連本錢就賺不夠,親像在做白工。」一名青年果農黃在興說。三十歲不到的他,與家人合力種植三、四甲的柳丁,他明知所種的柳丁幾乎全無利潤,但清秀的臉龐上依然掛著瀟灑的笑容。他說,要不然要怎樣,就當作找工作給自已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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